【金光】[默雁] 鸿雁于飞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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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请师尊……为徒儿留下吧。」

少年人深知这一刻将会改变他的一生。但是,最终那人对他的生命势不可挡的入侵和改写,现在的上官鸿信绝不会想象得到。

 

他回去以后,果然生了场不重不轻的病。倒不是策天凤讲的风寒,也未有其他严重病症,只是身体疲乏,总昏睡不醒。七鸠每日照看着他,她还是少女年纪,但在这雁王府却算是待得很久了,此时从容不迫吩咐府里各人下去,倒是颇有些麻利强干的总管架势。

有时候上官鸿信转醒,第一句就问师尊怎么样了。七鸠眨眨眼睛问,师尊是谁啊。他说是策先生。七鸠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先生变成师尊啦!那先生以后是不是就一直住在府上了?

上官鸿信点了点头。七鸠笑得双眼细细弯弯的。

「太好了,这样殿下也能更欢喜些了。」

他时睡时醒,醒的时候很想见策天凤,自己病着不好见他,只好不见,却又三番五次遣人去问候。策天凤大约是被问烦了,干脆自己过来见上官鸿信。

上官鸿信靠在隐几上写着些什么,见策天凤进来了,连忙将纸笔放到一边。策天凤在他榻前坐下的时候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原是在为选定谕师所写的奏章。

谕师是皇子之师的职称,本应是到了年纪便由皇子举荐,再由羽帝批准的。若是皇子迟迟不做举荐,内阁便是要催的了,再不举,便由羽帝选定。不过,早先说了雁王和其他皇子不同,雁王府谕师一职就这么空缺着,也一直无人提起此事。

「等身子好些再说吧,殿下这么急做什么,是怕我反悔不成。」策天凤又在笑话他。

「只是有些担心父王是否准许,不知不觉便在考虑奏章的措辞了。」

策天凤说:「我为殿下之师,并不需要一个官职。」

「我知师尊此心,但是我也应当尽力做到自己应为之事。」

那人听了便垂下眼,未再说什么。

策天凤是中原人,雁王选定他为谕师,这件事情起初让内阁颇为头疼。不过,鉴于对方是「那个雁王」,策天凤又与朝堂无半点牵扯,试探了羽帝的态度,羽帝对此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于是最后也只是走了个程序就批准下来。

等着敕令下达的这几天里,雁王府的人却没怎么见到这位策先生。有人问了七鸠,七鸠说,策先生问了殿下府上的藏书之后,就把自己闷在那些书里不出来啦。

雁王府中不乏在羽国之外难得一见的善本,不过策天凤在羽国也游历了多年,对这些善本大多并不感到稀奇。

「我所收集的书册不多,有些可能并未收全。」上官鸿信见他似乎在这些书中找着什么,便开口提醒道。

「无妨,我只是想知道殿下读过哪些书。」他环顾着这间放满书册的藏书室,又问,「这房内的藏书,殿下全都读过吗。」

「是。未读完的书放在书房,读完便整理收进这里了。」

策天凤指尖一一掠过书封,道:「殿下读的书,倒是什么学派、什么内容都有。」

「我读书很杂,大多也都只学得皮毛,还望师尊指点。」

听他这么讲,上官鸿信才忽然想到,他还不知策天凤是哪一学派的支持者。羽国没有所谓的正统学说,因此各学派彼此竞争角逐,常有学派之间的辩论争驳,其中倒是有几派算作主流,但是都谈不上一家独大。他读过中原的记载,知道在中原是以儒学最为兴盛,几乎一直被历朝历代的王室奉为治世之道。

「不知师尊认为我应读哪一类著述?」

策天凤大致看过了他的藏书,上官鸿信将他让出了门。

「殿下在觞音宫时,可有读过什么书吗。」策天凤忽然又问起他的旧事。

他不解其意,但仍是回答道:「那时候实在无甚可做,所以把母亲收藏的书都读过一遍。」

「作为师者,在能可教给殿下任何东西之前,我需先了解殿下。」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策天凤解释道,又问:

「便是殿下前几天从觞音宫带回的那些书么。」

「是。」

「那就从琴妃的藏书开始吧。」

 

琴妃留下的那些书,从儒释道经典,到墨家法家兵家阴阳家等各个学说流派,到植物医药、工艺建筑,再到诗集曲汇、笔记小说、套印画录,总数不多,却是杂得很,怪不得上官鸿信也养成了这样的读书习惯。

「我还未认全字的时候,看的先是这几本画录,还有草药的图录。」上官鸿信掂起当中一本印制精美的书册,有些怀念地说道。「后来便有母亲教我读各派学说典籍,我自己也有看过,但是感到很难读懂,仍需母亲讲解。」

「殿下还记得,琴妃为殿下讲解各派学说,是按怎样的顺序吗。」策天凤问。

「最开始是儒家……」上官鸿信凝神想了一阵,便毫无疑虑地说出了各学说的次序。「最后是墨家。」

「那么,我们就按照这个次序,将琴妃的书重新温过一遍,殿下以为如何。」

上官鸿信自然是欢喜的。与策天凤一同谈论母亲的东西,仿若策天凤也是他的家人了。只是他不知他的师尊询问学派次序的用意为何,却也暂时闭口不问。

他们就随意地坐在这堆书前,谈论了一整天。策天凤问的多,讲的少,多是问上官鸿信讲他的看法,听他讲过之后,还会再有追问。他的追问步步紧逼,使得上官鸿信不断反思自己的观点,而后给出新答案,或坚定原有的答案。 

「殿下……」

他从错综的思考中茫然抬头,见七鸠躲在门边上,正小声地叫他。

「什么事?」

「恕七鸠冒昧打扰,殿下,晚宴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殿下与先生入席。」

不知不觉中,天色竟都已暗下来了。

「今天便到这里吧,方才我问的问题,殿下可以明日再回答。」策天凤道。

「是,多谢师尊指点。只是,徒儿有一事不明。」

「殿下请讲。」

「师尊询问了我对于各学派的见解,却为何丝毫不提师尊自己的见解?」

从策天凤对他所提的问题,他猜不出策天凤的理念为何,倾向于哪一学派的主张。

「殿下既然如此敬重我,我的观念必会对殿下造成直接影响,因此我更不可轻易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殿下听。」

「原来师尊有这样的考虑。」

策天凤看了他一眼。

「殿下不必揣测我的想法了,那只是徒劳。况且,我也不需殿下迎合我的见解。」

又被猜中了心思,上官鸿信渐渐也习惯了被他猜中心思。

「徒儿谨记。」

晚宴不算奢华却十分郑重,大约是上官鸿信的吩咐,不然没有哪个王府请谕师会办这么隆重的晚宴,而且谕师还与皇子平起平坐。现今羽国,谕师一职更接近于幕僚,拜师是虚礼,地位再高也是主从分明。可这次晚宴之上,雁王竟请策谕师入上座,策谕师再三推辞之后,这才改为二人平座,不分主次。于是府里上下也都看见了,雁王对他如此敬重,旁人自然莫敢怠慢。

晚宴时霓裳公主也来到了府上,笑得开心得像个孩子——她也确实还是个孩子。他们兄妹过早地学会了谨小慎微顾虑周全,让人时常忘记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此后上官鸿信除了每日修习武学会离开雁王府到后山去,只要是在府中便是时刻离不开策天凤的。就差共枕而眠了,殿下怎么不在睡梦中也跟先生求教呢,七鸠心里叨咕了一句,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

「啊……殿下,没事,你们继续谈。」

七鸠为他们添了茶就退出了房间,脸上的笑意还是止不住。

「抱歉,师尊,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

「墨家。」

上官鸿信点了点头,却仍是面露迟疑之色。策天凤道:

「讨论其他学说派别时,殿下都算是对答如流,怎么一说到墨家,就吞吐起来了。」

「只是觉得难以评价。」

「为何?」

「儒家的圣人仍是世俗的圣人,墨家的圣者,却需要逆世间利害人心好恶而行。」

「殿下认为,无人可以做到是吗。」

「我并非认为无人可以做到。只是即便做到了,对那个人,对旁人,也都太残酷了些。」

策天凤听着他说的话,忽然笑了一下,笑得他双手扶在膝上不知所措。

「我的想法,太幼稚了吗……」

「不,只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墨家,有些意外罢了。」他收起笑容,又淡淡问道,「殿下的这一想法,是来自琴妃么。」

上官鸿信摇了摇头:「母亲她似乎不喜谈论墨学。虽是讲了墨经几个篇章,却说墨家言行难一,理应没落。」

「是么。」策天凤未再说什么。

「师尊为何要从我母亲的藏书开始教起?」上官鸿信忍不住问。

「我说过,我希望更多了解殿下。而殿下能可成为今日的殿下,应说是琴妃一手启迪培养,琴妃对殿下影响至深。」

策天凤低下头去收拾散落的书,将它们摞起码放整齐。再抬起头,见对方正在望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上官鸿信收回了目光,有些局促道。「只是,这些年除了与小妹偶尔谈到,便没有与其他人说起过母亲了。」

策天凤垂下眼,似是笑了笑。

「关于这些书,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殿下愿意的话,与我多说一些闲事家常也可。」

「与师尊说了,怕是师尊会笑话。」

「殿下有什么事情,还会叫人笑话?」

他不知不觉讲了许多他年幼时的小事。都是一些让人高兴的事,母亲教他们念书,教他们武功,在那样难过的环境中依然能让他们欢笑。他没讲那些恐惧和悲伤,策天凤也不过问。那人专注而安静地凝视他的样子,好似真的愿意倾听他讲这些琐碎小事。

「师尊都要被我讲烦了吧。」许久以后他停下来,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多话。

策天凤垂下眼,睫毛落了下去,罕见的是在斟酌词句。

「她是一位好母亲。」他最后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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