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默俏] 吸血鬼研究概论(四)

(四)

 

他被默苍离牵着、全身僵硬地走到长桌前,见默苍离拿起桌上的酒瓶倒了一杯酒。史精忠开始以为那是红酒,因为这些液体被装在看起来像是红酒瓶的容器里。但他此时才意识到以液体的色度和浓稠度来说那根本不可能是红酒,一股血腥味道也猝不及防扑鼻而来。

「血……?」

「没错。」默苍离把高脚杯转在手里,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随后皱起眉。「味道比你差远了。」

史精忠还处在突然发现自己被一群吸血鬼包围的震惊中,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他虽然这么问,但是心下已猜到了大概。

「血液买卖。」默苍离解释得倒是坦然。

「所以是非法的啊。」

「也有一些吸血鬼进入各国议会或者政府,致力于血液买卖的合法化,不过希望渺茫。」

史精忠很想知道各国政府要员中有几成是吸血鬼,不过他决定暂时按下不问。

「若是面向吸血鬼的血液买卖合法,对人类而言倒是一件益事。」

「对吸血鬼自身而言也是。比起捕食,喝瓶装血让生存变得容易多了,吸血鬼也得以相安无事在人类社会生活。可惜总是有一些麻烦的吸血鬼,把人命不当回事,败坏我们的名声。」

史精忠暗暗思忖:老师你这种威胁人给你咬的,也不是什么善类吧……

「老师还是更喜欢捕食啊。」想到默苍离连他抽出血来给他都不愿意,喝这种瓶装血简直委屈他。

「不,我只是更喜欢你。」默苍离认真地看着他说出了叫人十分难为情的话。「而且我这不叫捕食,我这叫豢养。」

语气仿佛描述着人类从狩猎时代跨入农耕畜牧时代的伟大进步一般。

史精忠觉得如果要跟他老师较真,真会把自己气死。

他将注意力移开,仔细观察这酒会上的吸血鬼们,看着他们享受地饮用着杯中的红色液体。说真的这场面非常诡异,空气中也飘散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道,但是年轻的吸血鬼研究员已经雀跃到心脏都要跳出胸腔。

尽管他也稍微有一点忧虑自己的人身安全。

「他们知道我是人类吗?」

「吸血鬼只对人血的味道敏感,只要你没有受伤流血,他们便不知道你是人类。不过因为你是新面孔,所以每个人都很好奇你是谁,也许他们很快就会查出你的身份了吧。」

「被知道是人类的话……会怎样?」

「你不会想知道的。」

史精忠打了个寒颤,顿时觉得周围的吸血鬼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像是在刺探他皮肤下的血管一样。

「所以我说待在我身边不要动了。」

「……多谢老师。」

「我只是不想给他们企图分一杯羹的机会。」默苍离面无表情地说。「你的血只能给我,不准给别的吸血鬼。」

这真像是把小旗子插在沙堆起的城堡上宣示所有权的行为。

「我还以为吸血鬼之间会是朋友。」

「会互相厮杀的都是同族的珊瑚鱼而不是异族,同族之间怎么可能会存在真正的友谊,明明要争夺相同的食物资源。」

「这种时候就不要引用洛伦兹了啊,老师。」

所以这只吸血鬼真的是只有冥医老师那一个人类朋友吧。

「你觉得酒会怎么样?」温皇走到他们旁边,毫不真诚地笑着问史精忠。

史精忠心想这个人——这只吸血鬼,明显是早已知道他是人类了,才故意问他这样的问题。

「我们差不多该谈正事了吧。」默苍离不给任何人跟他搭话的机会,冷冷地打断道。

「是是,你心里就只有正事。」

温皇故意叹了口气,放下酒杯随他一起走。他们穿过酒席,走到最里面的电梯间。这间酒吧建筑只有地上一层,因而电梯只能是通向地下的。温皇回头冲默苍离笑笑:「再往前,小朋友就不能进去了。」

他说着看向了史精忠。

「他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默苍离说。

「这样会让我很为难。」

「是吗,那算了,我们走吧。」

他老师拉着他就打算撤退,温皇笑着抬手制止他。

「先生真是喜欢为难人啊。」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黑色的布递给默苍离。「至少用这个吧。」

史精忠意识到接下来他要被蒙着眼睛前进了。默苍离接过黑布征询地看了他一眼,他略微点点头,默苍离便从后面将他的眼睛用黑布蒙住了,系带轻轻系在耳后。

双眼被蒙住得严严实实,几乎一丝光也见不到。默苍离搂着他的肩膀从后面推着他向前走,他才能放心地迈开脚步。

他们进了电梯,电梯下了一到两层,再出来以后史精忠只觉得里面迷宫一般左转右转,他虽然尽量凭感觉记住路线,但是这仿佛原地打转般的路线无法确保他下次来的时候能找到这次去的地方——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停下了,他老师把他按到一张椅子上坐好,对他说:「在这里等着我。」

他点了点头。身边这一双脚步声便渐渐走远了,然后响起了电子门开关的声音,之后周围便安静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想来默苍离该是将他独自留在了某个房间里,若按他方才讲的要让史精忠留在他的视线之内,那么只能猜想是房内有摄像头或某面墙壁装了单面镜。

他叹了口气。虽然很想把蒙在眼上的布摘下来看看周围的情况,但是他不想显得可疑,更不想给他老师惹麻烦。何况温皇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否摘下眼布,估计房门也是锁上的。

于是他决定乖乖等着,什么事情也不做。

 

在默苍离和温皇进来之前,密室中正坐在圆桌前等待的两名男子已经透过单面镜看着史精忠闲聊起来了。

「小朋友很乖噢。」衣着华贵的男子笑道,声线软绵绵的慢条斯理。

「是乖,还是太聪明?」另一身着赤红衣衫的男子悠悠反问。

「闲谈到此为止。」默苍离适时地走进来中止了他们对他的粮食的品头论足,然后径自在圆桌前坐下。「既然难得聚首,就珍惜时间吧。」

「默先生说笑了,最难得露面又姗姗来迟的,是您才对啊。」

 

史精忠等了有快一个小时,在这期间他身子一动未动,只在心中思索另外的事情。

他目前所处的这个地方显然是这间俱乐部最核心的所在。以前曾有协会的研究员根据一些二手资料提出过吸血鬼俱乐部的假说,即认为吸血鬼社群存在一个松散的机构,管理吸血鬼社会内部事务,那是属于众多未经证实的说法之一。但是如今所看到的这间酒吧俱乐部,或许能够证实这一说法。

门终于再度被打开时,他听见默苍离走过来扶着他站起身,说:「走吧。」

他们又向回走了一段曲曲折折的迷宫一般的路,史精忠感到默苍离并没有带着他沿原路折返。

一出到电梯外面,蒙在他眼上的黑布就被扯掉了。他下意识地舒了一口气。

「害怕么。」

他老师不需要扶着他走了,却还是搂着他的肩膀。史精忠摇了摇头。

「害怕倒是不会,只是……毕竟老师突然告诉我大家都是吸血鬼啊。」

「这是一个惊喜。」

「怎么会有这样的惊喜……」

虽然对于史精忠来说,这确实是个惊喜。

「我以为只是一间休闲俱乐部,但是老师也在这里处理有关吸血鬼的事务?」

「应该说,处理吸血鬼社会事务才是俱乐部存在的主要意义。这里并非是我负责的地域,只不过应邀商讨些事情罢了。」

「老师负责的地域是我们的城市吗?」

「嗯,不过我已经退休了,除非现在的负责者找上我,我一般不会与他们见面。」

退休以后到大学当教授,这是什么厉害的退休生活啊。

「那老师退休以前是在俱乐部做什么?」他在坐进车副驾驶之前问道。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默苍离启动了车,伸手调了调后视镜。

「简单来讲,我是俱乐部的建立者之一。」

史精忠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惊讶得说不出话了。他不仅得知了一个吸血鬼的聚集地,证实了吸血鬼俱乐部的存在,甚至传说中的俱乐部的建立者,此刻正开车载他回酒店。

「『俱乐部』并非是某个特定地点的名称,而是吸血鬼世界中所有相似机构的总称。」

「各个地区都有类似的场所吗?」

「是的,形式也许有所分别,但是作用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管理各自的吸血鬼社区,避免与人类的直接冲突,必要时作为避难所之用。」

「俱乐部也会阻止吸血鬼杀人吗?」

「俱乐部的规则是禁止杀害人类,任何吸血鬼想要加入俱乐部,就必须遵守这项规则。一旦某只吸血鬼违反规则,便会被判定危害社群安全而遭到驱逐,他将不能在这一地区所管辖的范围内捕食。」

史精忠想起从前看过的吸血鬼俱乐部的假说,假说的一个间接证据便是这一个世纪以来吸血鬼袭击人类的案件数量呈现大幅下降的趋势,然而人类这边并未有什么有效的抑制吸血鬼的措施浮现,因此推断是吸血鬼社群内部形成的组织所造成的影响。现在看来当初提出这项假说的人当真敏锐。尽管对于杀人者只是驱逐,但是这一个世纪以来俱乐部在世界各地陆续建立,所管辖的区域越来越大,令杀人者渐渐失去容身之地。

不过,如果俱乐部真的从一个世纪以前就开始建立了,那——

「老师今年多少岁了?」

「保密。」


TBC


*同族珊瑚鱼相杀的梗来自康罗·洛伦兹《攻击与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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