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雁北边城落雁，满目所见尽是血腥荒凉之景。上官鸿信一路向战营走去，越走越觉得心思沉重。直到来到战营，那份整肃之气才令他稍感放心。上官鸿信对此未作留意，策天凤却是着实观察了一番：很难想象在这个颓唐的光景中，驻军仍能保有这样的斗志。

从中军大帐内走出来一名武将。

「来人可是雁王殿下？」

「是。是皇甫将军吗？」

那人闻言立刻上前行礼，正是落雁守将皇甫裕长。

「将军免礼。」

「殿下，王上可有交给殿下凤栖杖，让殿下调来附近驻军？」

凤栖杖乃是调兵所用权杖，驻军将领见此杖，方能出兵。上官鸿信一时没有应答。皇甫裕长以为是自己出言不妥，又匆忙解释道：

「请恕末将冒犯，现在军情紧急，末将只是一时心急。」

对方却摇了摇头，只问：「叛军的数量究竟有多少？」

皇甫裕长说了一个数字。

「竟是落雁守军四倍之多？」

「是，这数日以来，末将虽带领部下奋力抵挡，却实在不敌，我方军士也损伤惨重，所以末将才会急于询问殿下。」

就算上官鸿信再无战事经验，也很快明白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只怕要让将军失望了。」他尽力平静地回答道。「不知为何，传回栖桐的消息有误，王上认为叛军数量与落雁军相当，因此并未交与我凤栖杖。」

皇甫裕长听了，几近绝望道：「这……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会有误？」

「恐怕是有人刻意瞒报了叛军数量。」一旁的人忽然开口。皇甫裕长未预计到那人的发言，望了他一眼，又望着上官鸿信问道：

「殿下，这位是……」

「是我的谕师，策天凤策先生。」

上官鸿信向他介绍，于是他冲策天凤一拱手。策天凤便也微微颌首，继续说道：

「此时若传信回栖桐，或许能够纠正这一瞒报，并让王上赐予殿下凤栖杖。但是恐怕将军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

皇甫裕长沉默不语。这位策谕师说话不中听，说的却是事实。

「若不是瞒报了数量，以为只是一场小型叛乱，父王也不会派我前来。」上官鸿信惭愧道，「战事如此紧急，我却帮不上什么忙。」

未料皇甫裕长却道：「殿下这话说错了。王上派殿下前来，是不幸中的万幸。殿下举荐的鹂县知县品行端正，作风果断，末将家中小弟来信说，鹂县这一年多来境况变得愈发好转。末将便知，雁王殿下为人行事与其他的殿下不同，是真正为民众着想的。」

「将军也出身鹂县？」

「是。」

他心下讶异又慨叹，自己所行结果，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对他所不认识的人发挥着作用。这是当然的，但是真正遇见了，又有不同的一番感想。

「承蒙将军谬赞，上官鸿信必将尽力而为。」

他又向策天凤一拜道：「恳请师尊助我一臂之力。」

「我必会尽力为殿下筹谋。」策天凤说。

「两位请入内说话吧。」

他们跟着皇甫裕长走进了大帐。

策天凤说：「以殿下和将军现在可用的军队数量来说，必败无疑。但若是能够减少叛乱人数，就还有赢的可能。」

「可是现在，就是因为我军势弱，根本无法动摇叛军军心。」皇甫裕长皱眉道。

上官鸿信略一思忖，问道：「师尊是说，从其他方面着手，策反参与叛乱的人？」

「是。皇甫将军，对于叛军的成分，将军可是心中有数？」

皇甫裕长点头道：「叛乱看似是边境部落发起的，但是在交战中属下发现，很多落雁本地的居民也在叛军之中。」

「现在正是官府缴收粮税的时期，这恐怕是叛乱的另一个隐藏成因。我一路看来尽是被压折的树枝，恐怕去年在丰收时节发生了雪灾。」

「殿下说得不错，正是如此。」

上官鸿信继续道：「此地因受灾而贫困交加的平民，可能本就因交不起粮税而害怕受到惩罚，又赶上边境部落到此地抢劫财物，不得已跟随这些部落起事反抗。」

「殿下的猜测有道理。羽国应有灾年粮税减免的成例才对，若是能够减免这个地方今年的粮税，并且保证不追究参与叛乱之事，或许能够劝服当中的一些人主动放弃。」

「如果真能如此，对末将而言，确是很大的助力。」

「不过，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不如先去知府衙门了解些情况，再做判断。」

上官鸿信点了点头：「那就由我去见知府吧。」

「劳烦殿下了。我便留在这里，与皇甫将军多了解些战事情况。」

皇甫裕长道：「好，先生请随我来。」

 

上官鸿信去了趟府衙，了解到知府手底下也有人想到这个安抚民意的方法了。只是，一看便是平时官府言而无信惯了，现在想要让百姓相信官府真的不追究责任，却是无人肯信。数日前官府就已发布告示，但是至今收效甚微，知府急得满头大汗。上官鸿信于是在府衙发布的文件之上，增加了自己以雁王名义发布的谕令。不知道他的谕令是否能够挽救官府威信，但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处理完此事，上官鸿信匆匆赶回落雁战营。

皇甫裕长听他说了现下对策，道：「这样也许会改观很多，毕竟雁王殿下有口皆碑，百姓对殿下会更为信任。」

上官鸿信有些意外：「这里的人当真如此看待我？」

「不止这里，雁地的居民都对雁王殿下有所期许。」

他没再说话，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策天凤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所行虽只是小善，但是民众也都看在眼里。殿下该高兴才是。」

他这才点头道：「师尊说得是。」

「继续说正题吧。」

「是。」

上官鸿信想了想，又说：

「徒儿还有一个担忧。我听说，边境部落这次一改往日只越过边境抢劫掠夺的作风，反而向居民保证占领城池后对他们征收轻税甚至免税，参军协助他们的更有重赏。叛军首领对这些居民以重利相诱，也许就算减免粮税、不追究责任，也无法劝他们回头。」

「我也从皇甫将军这里了解到了这些情况，但我认为仍是值得一试。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做朝廷顺民，总归还是比做叛贼跟着起事要更踏实安心一些。」

「如师尊所言，那自然最好。」

「不过，这边落雁的边防也不能松懈，叛军随时有可能攻入。皇甫将军奋力抵挡的这数日里，叛军几番进攻仍然强势，落雁的守军却已是强弩之末了。」

「但也不至于太过悲观。」皇甫裕长说道。「一来，为不使孤军深入，也为城中补给，叛军必须先攻下落雁，才能继续向西挺进。虽然对于落雁军的负担是重了些，于整体防御而言却是更为容易。二来，」他看了一眼策天凤，「末将才知策先生精通排兵布阵，方才一同巡视边防时，便指出我军防御排布的一些漏洞。修补了这些漏洞以后，我想我们能比预计多坚持一段时间，也望到时先生能与我商议守城战术。」

上官鸿信闻言望向策天凤，惊讶不已：「我却是第一次知道，师尊对于战策排布也如此精通。」

「年少时有幸略得一些兵法传授罢了，作战时仍应仰赖皇甫将军。」策天凤淡淡回答。

皇甫裕长疑惑道：「策先生是殿下的谕师，殿下却不了解吗？」

上官鸿信被他问得一怔。他忽然才意识到，对于策天凤，他什么都不了解。他只知道他来自中原，只知道他愿意收他为徒、留在雁王府，他觉得知道这些就足够了。他以为他知晓策天凤的能为，却不想策天凤究竟有多少能为，他其实一概不知。

「殿下此前未曾上过战场，我便也未曾与殿下提过。」他呆呆站着不知说什么好，策天凤倒是为他解了围。

皇甫裕长点点头：「也是，先生有此才华若不在战场，也很难显露。」

此时一名下属匆匆进来禀报说，一队叛军人马自东南方攻袭而来。皇甫裕长一拍桌子站起身：「贼心不死，好，就让他们再败一回！」

策天凤与上官鸿信也站了起来。策天凤道：「我与殿下也随将军一同前往。」

皇甫裕长一拱手，率先出了帐门。

他又对上官鸿信说：「我还未给殿下讲过兵法，正好，就从今日开始吧。」

「师尊要用这真实的战场给我讲授兵法？」

「兵法只能如此讲授，否则就是纸上谈兵而已。殿下这次观战之时，注意观察敌军如何冲杀，我军又是如何镇守，双方各有何优势，又犯了什么错误。」

「是，徒儿一定用心观察。」

几人快步来到城边，镇守落雁的兵士已在城门上下严阵以待。他们登上城楼，在视野开阔之地眺望逐渐逼近的敌军。落雁军虽占有守势，但是毕竟人数有限，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城大军仍是难以支持，场面令人心惊。

「再等片刻。」策天凤道。

「为何？」

「敌军势头正盛，久攻不下会消磨这势头。」

皇甫裕长点头道：「就依先生所言，再坚持片刻。」

不久，敌军见一攻不下，士气稍衰，皇甫裕长抬手示意，便有兵号手吹起了一只短小的笛状乐器，乐音竟是模仿雁鸣之声。乐声甫一响起，城楼上空的徘徊的群雁也随之鸣和。忽然一队人马自落雁城南的山林杀出，冲乱了敌军的攻城势头。那队突袭人马却不久留，冲击一次过后又四散撤走，敌军追无可追。

策天凤说：「向北与三队会合，可再进行一次更有效的袭击。」

皇甫裕长点头同意，随即下令，兵号手手中的乐器再度发声。西山影斜，叛军势颓，攻城不下又受扰乱，已开始涣散。

落雁城上再换一批弓箭手。

「是时候了。」

策天凤并未讲明，皇甫裕长便已探手取过手下送来的一张强弓，弓弦拉满，一支利箭射向敌军，正冲着敌军主将而去。主将一头栽下了马，虽是躲过了利箭，却也伤得不轻，狼狈不堪。这一支军队散乱一阵，随后开始回撤。

「哈！不倾全军之力，还妄图攻下我落雁城？」皇甫裕长将长弓递回给手下兵士，又转头对策天凤道，「有先生在，果如有神助。」

「是将军用策，非我之功。」

「好了好了，我就不跟着先生这读书人绕圈子了。」

皇甫裕长连连摆手，引得三人都是一笑。他先下去清点此战伤亡人数，策天凤与上官鸿信走在后面。

「殿下虽是第一次亲临战场，表现却十分镇定。」

「若我只是观战都不能保持镇定，身在战场的兵士们该如何想？」

策天凤道：「殿下能想到这点，很好。」

他们走回到营帐附近，远远望着正在听众将回报的皇甫裕长。

「对于我之前让殿下观察的事情，殿下有何看法？」

「我观师尊几次提示，都是意在削弱对方的士气。」

「殿下的判断是正确的。但是，我说的是让殿下观察双方交战，不是观察我。」

「……是。」

上官鸿信又说了对两军各自排布的评判，策天凤这才显得满意了。

「不错，我军优势不止在地势。叛军排布散乱，主将远无皇甫将军之才。殿下可还有其他想法？」

「皇甫将军只有少数兵力，却仍然以攻为守，是为防止敌军切断落雁的军械粮草补给。若是补给线路被切断，落雁将会成为一座孤城。」

策天凤点头道：「此战法虽是迫于无奈，却也不失为一道奇策。」

「我虽不懂兵法，但是观得皇甫将军考量周全，所率兵士亦是如臂使指，让敌军攻城无从下手。但是如此周全的布阵，师尊仍是指出了疏漏……」

「殿下不必关注我的作为。」策天凤打断他道。

上官鸿信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点头应道：「是。」

策天凤看出他的心思，垂下眼道：「我非是故意隐瞒殿下。我虽略通些兵法，却也不值得特意告知殿下。」

「徒儿只是有些好奇。」

此时皇甫裕长正为众将士引见雁王，将士们便齐齐跪下向他行礼。策天凤说：「等平定叛乱之后，我可以回答殿下一个问题。现在，殿下专心去做该做的事情吧。」 

TBC

（嗯……造原创角色是剧情需要，给他们加戏是我的爱好（你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