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默欲] 天意高难问(上)

※墨家往事,半架空。

※这个标题不用来写默欲是浪费,浪费是罪啊。灵感来自挺久以前做过的一个梦,违和一定是梦的错,不是我的锅(x)


【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

 

(上)

 

欲星移一开始以为默苍离只是不喜欢讲话。

他初入尚贤宫便遇见了这人,当时他还不知道他叫默苍离。在迷宫一样纵横交错的回廊里,他问默苍离去筑学阁该从哪边走。默苍离没有搭理他,自己往前走,欲星移分不清这人为何不回答他,却也无旁人可问,只得一步一步跟着他,最后却发现默苍离就这么给他带到了筑学阁。

早就听闻尚贤宫里怪人很多,欲星移只道是这位师兄不喜辞令;后来见到有些同门弟子背地里笑话他是哑巴,才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他从出生起就不能发声。

墨家的弟子不是只习武念书就完事了的。平日里的取水,生暖和炊事,惯例是安排辈分最低的弟子们分工轮流照看,每项事宜每月要两人负责。欲星移拿了名册,从上到下地看,看到默苍离的名字孤零零地占了一行便问,他怎么只有一个人?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欲星移又自顾自地说,那我跟他一组好了。

他就是这么跟这位师兄熟络起来的。

欲星移后来才知道,在他进入墨家之前,一直都是默苍离被安排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所有人却对此视而不见。即便对方是哑巴也没有这么欺负人的道理,不过欲星移很快便发现,默苍离受人排挤,不只是因为他不能说话。

默苍离和钜子的关系有些非同寻常。听闻钜子曾经一个人外出游历,回到尚贤宫时带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他是被钜子带回来的,出身来历一概不明,连「默苍离」这个名字都是钜子取的。他不仅无法发声,身体还有更为严重的缺陷——他薄弱的基底使他无法成为练武的材料,这对于成为墨家弟子来说是不够格的。可是钜子还是破例让他拜在自己膝下,给他一个能够待在尚贤宫的名分,大约是收养这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多过期望他成为优秀的墨者。

因而同门师兄弟们多少瞧不起这个又无出身、又无一技之长的少年人。他们能进入墨家要么因强大的家世背景,要么因出众的才能,或者两者兼具,但绝不是这种因为钜子一时的慈悲心而捡来的毫无用处的人。

欲星移则是他们口中「两者兼具」的典范。他是太虚海境未来的相位继承者,从小就被人称赞天资聪颖——这也意味着他从小就生活在周围在他看来都是凡人甚至是傻瓜的环境中。他来到尚贤宫几日,就对尚贤宫内的墨者大致都有了评价。墨家之中有上智之人,姑且能够与他平起平坐;但大多仍是凡夫俗子,愚庸之辈。

而默苍离,他想,默苍离根本就不该生活在尚贤宫这样的地方。

 

默苍离应是大他两三岁,具体的年纪欲星移没问过。论辈分他不该再做这些活了,但却仍是被和新人们安排在一起——言下之意是你除了这些也没什么会做的了。他没抗议,甚至没让钜子知道,继续做着这些琐碎的工作。

「师兄,他们这般欺负你,你便就一点都不在意吗?」

欲星移忍不住埋怨他。他尚且有些血性,见不得不公平的事情,更见不得受不公待遇的人,自己不知抗争。

默苍离回头望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而后继续向前走了。与他相处久了,欲星移此时已看得出他这是某种「你不必管」的姿态,只得暗暗叹一口气,也跟上去。

他沉默地提着木桶走在他前面,身体瘦高,脚步不够沉稳也不够轻盈,是毫无武功根基的人。细瞧他的手掌也有一层粗糙的茧,但不是使剑的手,是做惯了粗活的手。

「这样就行了吧。」

欲星移看了看水缸里满溢的水,合上沉甸甸的盖子,然后立刻缩回了手,放在嘴边往手里呵着气。水缸的盖子很冷。冬天做提水的工作实在比较吃苦,要提着水桶在外头的严寒中走过很长的一段路,冷风吹在手背上,好似钻进了骨头里。欲星移的双手冻得通红,在屋里待了半天也不回暖。默苍离忽然把他的手揣进自己手里。他有些讶异地抬头,望着默苍离极深的眼窝。

尚贤宫上下,欲星移大概是待这个哑巴最好的人了,比当初把他带回来的钜子对他更好。很多人都不明白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论算计,欲星移比他们算得周到。可是欲星移做事,不一定要考虑好处。

他的手被默苍离包在手掌里,就这样他望了对方一会儿,忽然笑了。就算疏离得如同默苍离这样的人,原来也会回报他的善意。

「行啦,你的手比我的手还冰。」

默苍离闻言手里一松,他就顺势反过来把他的手裹在自己手里。欲星移到底是身体的底子厚一些,默苍离比不过。他不冷,只是因为他早已习惯罢了。

轮到他们负责生暖,就舒服多了,只需将火盆送进暖阁,剩下的工作就是照看暖阁,以调节适当的温度和湿度。尚贤宫虽是有手炉可用,但是数量有限,还轮不到这些新入尚贤宫的弟子使用。照看暖阁就也离得暖阁近些,冬日里总算暖意融融。

这样的日子里,欲星移很快看会了默苍离简明而细微的手势所传达的意思。很难讲那是一种手语,毕竟默苍离从来不打算表达太多内容;若要把他的手势翻译成言语,不过就是几个字罢了。

按惯例新来的弟子做杂活都要做满一年,不过惯例之下也时常有特例。负责安排新人的墨者有拉拢欲星移的意思,于是早早地将他的名字从执务的新人名单中划去,这是他卖给欲星移的第一个好。欲星移知晓他背后即是九算其三,他拉拢他也就意味着这位九算要拉拢他,欲星移心里分辨得清楚。

「那你可要多卖我一个好了。」

他半推半就,最后接下了这份人情,顺便也将默苍离从那些琐碎工作中调了出来。

那个时候到春天了,春暖又花开。

 

欲星移是喜欢默苍离这个人的,于是不久之后又向人多讨要了一份人情,叫他搬到隔壁的房间,进出都好互相照应。

他自己则是在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拜了那位九算为师。两人之间早已私下确定了师徒名分,于是在筑学阁的拜师礼上只剩下些无关紧要走过场的仪式,他按照规程一步一步做下来便可。

本以为拜师礼结束便可了事,但是他从筑学阁走出来之后,立刻又被几个认识的或不认识的师兄弟围住,说是要为他庆祝。

庆祝是幌子,试探才是真的。

欲星移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该去的应酬还是要去。他乖乖地被人引至桌前,与他嘈嘈杂杂的师兄弟们饮了两盅。但是当他两次三番拿起筷子,对着面前的饭菜却怎么也下不去手。

心里惦记的是默苍离做的菜。

他和默苍离还没轮到过负责炊事,就借着他的九算师者的关系逃掉了这些繁琐工作。倒是此后默苍离偶然做过几道菜送给他,欲星移初尝过之后便再也离不开。他一直不习惯尚贤宫惯常的中原菜系的做法;默苍离虽然也是中原人,却会想办法做得合他的口味,让他吃得习惯。说他是厨艺精炼,不如说他是懂得照顾人。

欲星移又敬了两盅,便早早退席了。回去的时候却见默苍离的房门紧闭着,人大约是出了门。他想不出他会去哪,自己一个人又觉得寥落,就索性饿着肚子坐在他的房门口。

他也觉得自己真就跟个任性的小孩似的。仿佛他有某种特权,每一回只要他像这样赖着不走,默苍离肯定会顺着他,点头答应他提出的任何要求。都要怪默苍离把他惯坏了。

默苍离回来时手里拎着一只口袋,鞋上和裤腿上都沾了新鲜的泥巴,一看便是去后山了。欲星移登时坐起了身盯住他那只口袋。默苍离就蹲下来,打开了口袋给他看,他一看,里面全是新挖起来的鲜嫩的竹笋。

他看着默苍离把沾着泥土的竹笋用清水洗净剥壳,他的手看起来比如玉的笋肉还要洁白。厨房锅里的汤很快散出了笋香,默苍离递给他茶杯的时候,他还闻到了默苍离指间好闻的生笋味道。

 

入秋的时候,欲星移不声不响地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与那位九算不过半年的师徒情谊,便毫无预兆地转头又进了筑学阁,与他的师尊断绝了师徒关系。

尚贤宫上下一时人人流传议论。

这在规程上没什么问题。在尚贤宫,师者可以剔除自己以前的徒弟另择优良,徒弟也可放弃师承重新选择,只是后者历来没有人真这么做罢了,欲星移是第一个。

从小养尊处优的少年人算是初尝了一次世间冷暖。被他断拒的那位师者面子过不去处处给他小鞋穿,其他九算当然也不想收这样一个徒弟,因而对他敬而远之。以往围拢在周围的朋友们如受惊的鸟儿立即四散,好事者的议论也很快入了耳:看吧,这个傲慢的鳞族贵胄自作自受。

尚贤宫不讨厌傲慢的人,但是和所有其他事情一样,不能逾越了分寸。

那时候只有两个人依旧与欲星移来往,一个是默苍离,另一个是御兵韬。

默苍离似全然瞧不懂风向、看不出利害勾连,在他得风得雨的时候待他好,在他被丢入冰窖之后还是待他好,即便这时已是不识时务之举。欲星移以往尚且能维护他多一些,现在两人的处境说不上谁比谁更不好,颇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每每想到这一点,欲星移就倍感欣慰:这一场灾祸到头来却成为他与默苍离之间关系的试金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而御兵韬是欲星移没有想到的。这位年长的御师兄一向喜欢严肃着脸公事公办,不想讲那么多寒暄废话,可是欲星移不行,偏要做足面子尽了雅兴,所以他们相处不来,绝对算不上朋友。

可是现在人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御兵韬依旧我行我素,待他还如往常一样,反倒突显他们关系很好似的。

在尚贤宫度过的第二个冬天里,欲星移搓着手嘴里呵出白气,正要去隔壁默苍离的房间蹭他做的饭吃,御兵韬就提着一挂肉一壶酒不请自来了。

「跟蠢人一起吃饭,肉不好吃,酒也不好喝。」

这是御兵韬找他们吃饭的理由。

默苍离接过那一挂肉停顿了片刻,大概是在思考如何做法。他与欲星移平日里吃得偏素而清淡,这回显然是来了个无肉不欢的主,荤食的分量自是要重一些。

他向烫酒壶的注碗里倒了热水温酒,好让这两人先饮酒聊天。

「你为何跟那名九算断绝师徒名分?」等酒变得温热以后,御兵韬一边将酒舀到酒杯中,一边直截了当地问欲星移。

欲星移想了想说:「因为他不如我。」

御兵韬说,好,就冲你这个理由,值得先干一杯酒。

默苍离做饭的工夫,两人又聊了些对尚贤宫里各人的评论,所赞所贬都相差不远,颇为投机。

「那默苍离又如何?」御兵韬忽然问。

「俗世一清流。」欲星移答。

「这我倒与你看法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

「水至清无鱼。」

欲星移听出当中双关,故意叹气道:「明明说着默师兄的事,怎么又取笑起我来了?」

两人便伏案而笑。

御兵韬也是这段时日才开始认识默苍离,不过他对默苍离无言的表意可是无法像欲星移那般清楚知会,默苍离有时就把意思用几个字写下来,简明扼要,和他的手语一样。御兵韬哈哈一笑说,这样的惜字如金难得一见,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欲星移闻言打了个呵欠,说,好好好,你们都是这般惜字如金不解风情,相逢成知己。

他后来想起这段日子,觉得很是怀念。旁人恨不得退避三舍,反倒没有人会来打搅他们。三人窝在房间里悠然自得吃着暖呼呼的饭,一个寒冷的冬季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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