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默杏]Time to Come Back Home(上)

《Time to Come Back Home》(上)

CP:默苍离×杏花君

 

(上)

 

冥医很少有自己当病人的时候,他通常都是站在病床前那个态度最不严肃的医生,即便是在外面炮火连天的战地医院也不例外。他对医院实在太过熟悉,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便先行辨认出了医院特有的味道。梦境仍残留着,那梦中他见到无数的伤员带着他们支离破碎的四肢被一个一个抬了进来,他已经感觉不到震惊而只有麻木,脑子里什么也想不起,手上却凭借着身体记忆本能地动作着。他尽可能拯救最多的人,然后看着来不及救的人死去。

他强行将眼睛睁开来,结束了梦境。模模糊糊地看到吊瓶,门外匆匆来回的护士,甚至只是看到病房的天花板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对这些事物都再熟悉不过。唯一陌生的是,躺在病床上的是他自己。

护士走进来看见他醒了,不紧不慢地又走了出去。

「103号房的病人醒了。」冥医听到她提高声音说着。不一会儿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伸手做着他烂熟于心的检查动作,他忽然觉得一切滑稽可笑。

「先生,警察可能需要向您询问一些事情,不知现在是否可以?」医生客气地征询道。冥医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便释怀一般离开了病房。

随即进入病房的是一个穿黄色夹克的中年男人,胡子大概有几天没刮,头发也乱蓬蓬的。冥医看了他一眼,认出是老面孔。

「飞来横祸啊。」

男人拉过椅子吊儿郎当地坐下,对他丝毫没有同情,语气中反而多多少少透着讽刺。他拿出小本和笔,在这个极端电子化的时代依旧使用着最原始的工具,冥医记得他作风一贯如此。

「是枪击,6.35毫米口径子弹,射得再准几寸你就可以不用躺在这里了。」他用手向下指了指,「直接送去停尸间更合适。」

冥医低头盯着白晃晃的被子没说话。他的无言令对方调侃得很无趣。

「行了,那我们进入正题。」男人一只手拧开笔盖。「你看到开枪的人是谁了吗?」

「我没看清。」

他用笔敲了两下手上的小本,皱起眉头看着冥医。

「不是默苍离吗?」

冥医心中缓缓地沉了下去,嘴上却又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遍:

「我没看清。」

对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眼神紧逼带来厚重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他所有的心思看透一般。警察惯用的问讯手段,他心里明白,于是也迎上目光看回去。

良久,男人终于收回了目光,将一张名片塞到他手中。

「要是再晚抢救几分钟,你就没命了,你明白吗,他可是差点杀了你。你当他是朋友,他从来没把你当成朋友,所以自以为是地替他包庇,这种想法就免了吧。」

他低头看着那张名片,余光里一旁的男人推开椅子站起来。

「如果他跟你联系了,请立马告诉我们。」他一本正经地结束了简短的问询,迈着大步走出门外仿佛片刻都不想在这房间里多作停留。

冥医把名片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手指碰到了放在那上面的手机。他绝望地想到,默苍离大概再也不会打来电话了。

 

冥医出院以后,警察不时还会来找他,反复确定他已经说了很多遍的证词。有时是别的没见过的人,更多时候是那个曾在医院探望过他的穿黄夹克的邋遢男人。

他硬着头皮应付他们,诊所也不能正常营业。

警方似乎认为他知晓更多的内幕,关于默苍离,关于与他有密切关联的桐澜堂,关于这个庞大的势力掌控着的这城市地下如蜘蛛网一般纵横交错的非法交易网络,全因他与默苍离的交情。

但是他知道的事情其实少之又少。与默苍离见面时,多是冥医自己谈及他每天遇到的千奇百怪的人们,他们像是幽灵一样穿梭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携带着伤病前来,同时也带来一个属于自己的隐秘的故事。默苍离也是他遇到的那些千奇百怪的人中的一个,不过他是唯一一个对冥医的故事有兴趣的停驻者。他善于提问也善于倾听,可是他从不谈及自己的故事。他宁可与冥医谈论烹饪与花草,谈论所有平凡无奇的琐事,却唯独不谈论他自己。

从默苍离的寡言中他仍能看得出他是极其聪明的人。有的人只需三言两语,你便能明白他虑事之迅速周到。可是他也明白,越聪明的人,越容易涉入危险。他知道默苍离深陷其中,周旋于那些极其危险的人之间,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座城市的暗夜吞没一样。

可他总是及时地抽身回来,眉间淡若无事,走进诊所与他谈论一株水仙的养法——他们唯一不缺的就是闲情,说尽世上最无关紧要之事的闲情。可惜没有人相信这一点。

「那可是『策天凤』啊。」来到他家的警察反复强调说。威逼利诱的问讯也有,时间长了更多却只是无可奈何的焦急。

到后来其他的警察来得少了,穿黄夹克的男人却仍是有事没事就来到他的诊所,弄得他不胜其烦。这个人是最先来找他打听默苍离的事情的警察,那时默苍离还未消失无踪。直到他出了事,男人仿佛猎犬嗅到了猎物的味道,混沌的眼睛迸发出锐利惊人的光芒。

有一天他照例又来了,熟门熟路走到柜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往冥医面前一推,手指不自觉地在柜台上敲了两下。

「桐澜堂差不多要完了。」

冥医望着照片中的人,眉头皱了皱。照片似乎是从窗外某个高处拍的,拍得不够清楚,不过足够认出是默苍离。他垂着眼睛面容沉静,柔和的灯光照在他淡薄的侧影上。一旁坐着的人面目戾气很重,手臂上是明显的龙纹刺青。冥医看着那刺青,双眼像被灼烧一般疼痛不已。

「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默苍离就是『策天凤』,几年来一直隐于幕后的桐澜堂二把手,组织资金由他运筹,资金来源、周转方式、洗钱途径都查到了。」他抱着胳膊观察着冥医的神情变化。「抱歉啦,你的老朋友要上通缉名单了。」

冥医拿着照片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又抬起眼看着他。

「这张照片可以送给我吗?」

男人显然没料到这句话,张着嘴愣了一下,才说:「这倒无所谓。」

冥医便小心地把照片放进了皮夹中。他和默苍离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但是他连一张默苍离的照片都没有。两个男人本来就没有照相的嗜好,而默苍离更是避免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他现在多少有些遗憾,怎么当初没能好好地给他拍一张照片。

对方盯着他的动作,撅了撅嘴:「你当这是女朋友的照片吗?」

冥医没有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男人也自觉失言,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我看到你在门上挂了『停止营业』的牌子,怎么突然不做了?」

「我要出一趟远门。」

「去找默苍离?」

男人半开玩笑地问道,却没想到冥医竟真的点了点头,一时讶异。

「你知道他在哪里?」

「不知道。」

「那你去哪儿找啊?」

「试着找一些他可能会去的地方。」

男人伸手掸了掸裤子,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你不怕我派人跟着你?」

「你未免太高估我了,」冥医轻松地笑了笑,「奉劝你还是节省人力为好。」

男人被戳中了软肋,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他明显不相信他的话,扫了他几眼却也看不出虚实,只信步在这间诊所里走来走去。诊所平日堆放的很多医疗器具被收起来了,打包装箱,真的是要关门的样子。

「你连店面也不打算留着了?」他绕过几个箱子,随口问道。

「嗯。」

「回来以后不是还可以开业吗。」

「又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

男人听了之后不置可否,继续在房间里转来转去,隔了一会儿突然又问:

「你是不是医治过默苍离?」

他回身望着冥医,后者正好也将视线投向他那一边,和他对视一下很快又移开了,没说话。男人预料到他的沉默,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只是在想,你是怎么认识默苍离的,是不是那种最老套的情节啊。」

 

他和默苍离认识也有一年多了。

一年时间说起来不算短,可是他见默苍离的次数并不多,后者从来行踪不定,但是偶尔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看起来和城市里普通的上班族没什么两样,就像是下班以后顺路来看朋友。他褪去了背后所有的身份和秘密,仿佛与桐澜堂或是什么毫无瓜葛,不过是冥医的一位普通的朋友,兴许有点寡言,但闲谈的话题也不过都是些家常见闻。

认识默苍离的经过确实乏善可陈。没有什么特别的戏剧性,平铺直叙到让那个警察猜得八九不离十。他们的相遇遵照着世间最为普遍的常理:地球围绕太阳,海流循环往复,植物春生秋谢,或者他遇见他。

那天他是听到门口有动静的,所以匆匆扒了两口饭就走出来了,但是在外厅转了两圈没看到人影。正想着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他一低头便看见地上有微小的血迹,蜿蜒着向里面的病房延伸而去。他沿着那血迹,推开半掩的房门,见一人靠着床边坐在地板上,右手按着腹部,血液从指缝间不断涌出。

他快步走过去,用手撕开他的衣服,见那当中是一处血淋淋的枪伤。

「我先帮你做些应急处理,一会儿送你去大医院。」

冥医皱着眉头说道。他这家诊所设备有限,抢救外伤并不合适。

「我不能去医院。」那人摇着头,语气平静得仿佛腹部中弹的不是他一样。

他见了这枪伤就已经觉得不妙,听他这么一说更是哀叹一声,不再说话。这条街附近历来帮派混杂,火拼不时发生,他不想被裹挟其中接收这样的伤患,却也不能置之不顾。

冥医脱掉他的上衣,把他扶到床上,却在见到他裸露的背部之后忽然停住了动作。

那人一头淡色的及肩长发,落在他光滑的肩后,肩部以下直至腰间,整个后背上竟是一张繁复漂亮的凤纹刺青。

「你是……桐澜堂的人?」

他看着那鲜明的纹饰特征低呼一声,犹豫着问出了口。桐澜堂是这座城市势力范围最大的帮派,街头巷尾被人们议论也最多,冥医在这条街上住久了,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事情。桐澜堂以刺青标示组织层级,如他背上这样的凤纹刺青,至少算是桐澜堂的核心人物之一。而说起现今桐澜堂中的凤纹刺青,冥医当下只能想到一个名字。

「『策天凤』?」

「是。」

这条街上的人喜欢谈论策天凤,但其实没有人真正见过策天凤,甚至连其人是否存在于桐澜堂都颇有争议。可是眼下这个人竟毫不犹豫给了肯定的答复。

冥医闻言不语。那人看他一眼,便放开他的手自己挣扎着侧身躺下去,长长的淡色头发从他光滑背部上的凤喙处散落下来。

「你不想救桐澜堂的人。」

「我是在想,如果我救了你,会不会害死更多的人。」

那人扭过头望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就看着我死在这里好了。」

冥医瞪着他无言以对。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种拿自己的命来不讲理的人。他很惊讶,但更多是生气,走过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好,兀自念叨着:

「怎么可能,我是医生啊,你要死也别死在我这里。」

其实药品和工具非常齐全,对他来说那仿佛是身为医生的必备之物一般——过了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改掉他做战地医生时的习惯。他为他注入局麻药,将子弹取出。弹头保持完整没有碎裂,也没有伤及重要的器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要是我不会处理枪伤,或者不想救你,你打算怎么办?」他洗了手上的血,殷红的液体钻入下水管道。

「我知道你做过战地医生,也知道你不能见死不救。」那人说得理所当然。

冥医感到很郁闷,心想为什么这个第一次见他的人对他的底细却了如指掌,说得好像认识他多年了一样。而他对于这个人的了解,止于「策天凤」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

「你早知会出事?」

「内斗一旦开始,有谁会不想要策天凤的人头。」那人反问道。他语气平淡,冥医却不禁感到一身寒意。

「这样不是很麻烦?策天……呃……」

直接叫「策天凤」似乎有点奇怪,这是一个遥远神秘又危险的名字。那人也听出了他的迟疑。

默苍离。他说,叫我默苍离吧。

冥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逐一询问是哪几个字,知晓以后无声地琢磨了两遍。

「真名?」

「常用名。」

冥医对于他这种自我介绍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转念一想也知道不可能是真名。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无话可说」,走过来用手托住他腰后为他包扎,又拿过毛巾擦了擦他额头和脸颊上的汗水。默苍离伸手想接过毛巾,却被他挡了回去,只好配合着闭上眼睛。

「我很快就走。」

他迅速地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伤势,如此判断道。冥医却先把眼睛瞪了起来:「走什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自己下床走动。」

说着话手也下得重了,不知是在帮人擦汗还是要把人闷死。默苍离看准时机不动声色地把毛巾抢了过来,免得自己没有死于枪伤却死于窒息。

「你要我留下?」

「废话,不然是要怎样?难不成我还要赶我的病人走吗?」

他放下毛巾,睁开眼睛挺奇怪地望着他。

「我以为你一刻也不想多留我。」

「唉,我是不想惹麻烦。」冥医叹了口气,心想现在已经晚了。「但你现在走出去,要是分分钟都会被人砍死,那我岂不是白救了?」

默苍离看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道:

「医疗费会有人替我付给你。」

「不是这个问题啦。」

 

外面关于桐澜堂的种种传言都快上了天。冥医平时对这些消息没有任何兴趣,现下却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人议论。左一个说现任堂主余威尚存,右一个说改朝换代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众说纷纭虚实难辨。但是他仍留心记着,回去以后一边做饭,一边把这些闲话当作谈资讲给默苍离听。

谨慎起见,那天过后他就把默苍离藏进了二楼的自家客卧——虽然不知这样是否真会有效,当事人自己倒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甩过来一句「不劳你费心」,他想想就来气。

默苍离非常嗜睡,吃得很少。在冥医允许他自己下床走动之后,他也不过是把睡觉的地方从卧室挪到了客厅,身体蜷在沙发上裹着毯子几乎懒成了猫。他听着他讲话,却看起来心不在焉,仿佛自身也在旁观者之列而非是局中人,桐澜堂的消息于他而言真就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

他的过分淡然令冥医有时甚至也会忘记他的身份,毕竟默苍离看起来与标准的黑帮形象相去甚远,睡着的时候更显得人畜无害。然而当他为默苍离更换纱布时,他后背上那只绝美的凤凰总在不合时宜地宣告着隐秘的事实。服用了止痛药之后默苍离睡得很沉,冥医在他入睡后细细地抚摸过他背上的凤纹刺青,凤头高昂羽翼丰满,凤尾亦扬起了婉转的弧度,随着人体的弧线起伏美得触目惊心。四周繁复的云纹与桐澜堂刺青的标志性设计相符,然而其他桐澜堂的成员很少有纹过这么大片面积的刺青,他们多是在手臂、脸部、颈后、肩膀、胸前或者锁骨附近的小型刺青,也更容易示于人前。默苍离的刺青是不示于人的,如同『策天凤』这个名字,如同默苍离其人,藏匿在巨大蜘蛛网一样的地下城市不落痕迹。而他现在看见了这刺青,增添的意义也无非是在提醒他,默苍离终归是要走的,连同他在这里留下的所有痕迹一并带走。

默苍离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电视里播放着不知什么年代的老电影,镜头跟在片中的主人公身后,年纪尚小的他在丰饶辽阔的牧场上赶着一小群圆滚滚的羊。

冥医在黑着灯的房间里静静地把这电影从头看到了尾,他身旁的默苍离则是全程都在睡觉。电影的声音也是安宁的,对白极少,风声和着低沉的乐声,伴随着那人几不可闻的呼吸。

到了接近尾声时,冥医感觉到他的头动了动,侧眼望过去见他睁开了眼睛。

最后的镜头里主人公远远地站在半身高的牧草之间,流着眼泪蹲了下来,被随风而动的牧草淹没了身子。羊群在他身边围成月牙形,环绕着他缓慢地移动着。他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人是爱他的。他孤单地来到人世,然后孤单地离开。

这就是整部电影的结局。

而默苍离偏偏在这个悲伤的瞬间醒了过来,荧幕的光洒在他精细如雕像的脸庞上面,他的双眼被映得明灭变幻,只一会儿就暗了下来。荧幕中间的演员表开始向下滚动。

 

TBC

评论(4)
热度(104)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风间云澈|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