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默杏]深巷杏花

开了一个简单粗暴的脑洞。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天还没亮透,哑巴就推着木轮推车拐进了巷子。推车上满载着新折的杏树枝条,细小的白色杏花开得姣好。他沿着冗长的小巷一直走,杏花的清香就飘洒了一路,走到巷子的尽头才停下来。他将推车支在墙边,自己也靠着墙壁坐下来。他刚刚坐着,就有附近的住户开窗冲他招手了。

来啦。他们的招呼打得简洁,哑巴也只冲他们点个头。

 

住在巷子里的人们习惯了哑巴的到来。每年到了杏花新开的时候,哑巴就会推着他的木轮车走到巷子深处,来卖一车新折的杏花。

有的人还忆得起哑巴第一年来巷子里卖杏花的时候。头天晚上细雨下了一整夜,临近了天亮才停止。早起的人们开窗迎来清晨的阳光,忽然闻到了花香。而这巷子里又没有花草花树,怎么飘出了花的香味?他们寻着清香,就寻到了巷子深处卖杏花的男子。

人们逐渐觉察出这个人是一个哑巴。你问他问题,他只会点头或者摇头。你给他钱,他给你一枝杏花。

哑巴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不显眼,但是哑巴生得好看,白白净净的甚至有几分贵气,他递过来杏花的时候能看出手上皮肤长得细嫩,不是做惯粗活的手。他坐在一簇簇白杏花旁边神色淡薄,他与杏花都是清白不染尘的模样。

哑巴和他的白杏花在这个地方俨然成了一景。每逢过年热闹喜庆完后,到了二月初,就有人开始念叨着卖杏花的哑巴该来了,便就有人留意着巷子尽头的所在,会不会有那一车杏花。左右不过几日,哑巴就仿佛依约前来了。

哑巴只来一日,那一日就成了这座城里的节日,杏花节。店主们要买两枝杏花装衬店面,夫人们也要在自家放一枝杏花亮一亮前室和书房。男人们送杏花给女人们,女人们的发髻和耳边就装饰了小小的白色杏花。城里是没有杏树的,要不是哑巴带来了杏花,杏花瓣不会飘在风里落得满地,杏花的清香也不会溢满街坊。

哑巴的杏花能卖出去大多,但是总有卖剩的。等到太阳西斜了,杏花也败得不太像样了,哑巴就把几束没卖完的花枝白送给人,然后推着空车离开。所以有心的女人会专挑这个时候过去,收些免费的花回去挂起来凉干,再细细研成粉末,以作美容养颜之用。

过了这一天之后人们就会忘记哑巴,因为哑巴这一年中再也不会出现在这座城、这条巷子里。做了杏花粉末的女人或许会记得久一些,她们用杏花末和着其他的药末轻轻涂在脸颊上时,会记起那些白莹莹的杏花,以及卖杏花的面容英俊的哑巴。

没有人知道哑巴从什么地方来,又要回到什么地方,更不知道哑巴来这里卖杏花枝的缘由。哑巴不会说话,也不写字——有人说他不会,也有人说他不愿。总之人们问不出,也猜不到。

倒是有一年来了位算命的老先生,给哑巴看过面相。老先生也是碰巧云游至此,听闻这样的奇人奇事有些兴致,便拐进了巷子里面见了哑巴。老先生在坐着的哑巴面前半蹲下来,炯炯有神的双目盯在他石雕般的面孔上盯了很久。

良久,老先生才扶着老腿将将起身,叹了一口气道:

「人事有尽。」

老先生说完就走了。临走前,哑巴送了他一枝杏花。

 

算命先生来过的这一年,很多人都说哑巴不会再来了。一句「人事有尽」虽不明所指,道出的无奈却是明明白白的。而第二年,仿佛应了人们的话,也仿佛老天都在劝告一样,杏花刚刚开了,一场大雪就不期而至。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人们格外地怀念起杏花,也怀念起哑巴。

令人意外的是,哑巴仍是出现了。他戴着斗笠,推车在雪地上不太好推,所以他走得很慢,来得比平时要晚,但他仍是出现了。

这一天,哑巴还没来得及推着他的车走到巷子里,就有人跟上来买他车上的杏花。杏花枝上裹着一层霜冻,也有雪片落在花瓣上面未融,白雪与白色的花瓣混在了一起,色彩平淡的白杏花竟有楚楚动人之感。等到哑巴走到了老地方,推车上的杏花就卖掉了小半。未到黄昏,竟已经售罄。这一年,人们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他和他的杏花。

也有一年,是没人想要哑巴卖的杏花的一年。哑巴不知是倒了什么霉,快走到巷子口了,正赶上那里有两个人在吵架,其中一人忽然抄起了家伙就往对方身上砍,血猛地喷涌出来溅了哑巴一身,也溅到了车上的白杏花。白杏花沾上了红黑的血亦有一种异样凄丽的美,可那确实不适合戴在头上或装饰在家里。便是没沾染上人血的,也是不吉利了。

人们开始往出事的地方聚集,帮忙的去帮忙,看热闹的看热闹,哑巴就推着一车带血的杏花,避开蜂拥的人群往回逆行而去。

沿途只有一个人对他这一车的血杏花产生了兴趣,那是常徘徊在这街头上的一个疯子。疯子也不给钱,随手捡起了一枝血杏花就走着跟着人群看热闹去了,一边走一边念着:

 

雪如隔,花尽折,人事繁,天意难。

血光灾,杏花埋,现世报,何从逃?

 

疯子的歌谣是某种启示。人们有意无意忽略这一天的哑巴和他的杏花,还有更为重要的原因。那泼人血毁了杏花也毁了哑巴该有的清清白白,他仿佛也堕入了这座城的凡尘里。他失去了他独有的意义,而那意义正是碌碌凡尘里的世人渴望的东西。

有人说,那天哑巴推着一车子带血的白艳杏花向城郊走去,就像在为谁送葬。

 

不过人们很快就淡忘了这些不吉利的事情。他们在接下来的一年中忙忙碌碌,忘记了衣襟上沾着血独自离去的哑巴,也忘记了那些带血的凄丽杏花。

到了来年开春,人们又惦记起了哑巴和他的白杏花。可是他们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算算杏花的花期都该过了,哑巴还是不见踪影。有人开始懊悔去年怎么没买一枝杏花,就任凭哑巴带着杏花走了。那只是意外,又不是哑巴的错。

花期将要过去的时候,哑巴终于来了。他带来的白杏花开得太过,花瓣开始走形,形质不大好看了。尽管如此,人们还是趋之若鹜,巷子里站得了满满的人。

疯子也在人群里。他趁乱摸了一枝杏花便跑,在人们不满的眼神底下从这头一路跑到了那头才转过身来,远远冲着哑巴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中的花枝。

 

今年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既没有算命先生也没有游荡的疯子,哑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一车的白杏花旁边一动也不动,你给了他钱,他才会站起来从车上挑一枝杏花给你。他眉目英俊,挑拣的动作和手掌托起花枝的方式都很文雅;有些很有闲情逸致的人付钱不是为了杏花,而是为了哑巴。

要说唯一不寻常的,是夕阳都快洒进巷子这头了,哑巴也没有收摊走人的意思。

几人等了一会儿见哑巴没有动静,问他这些败了的杏花还白送不白送。哑巴摇头,几人面面相觑,虽感莫名,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便都走了。几人中只留下一个人还站在乘放着几枝残败杏花的推车前,细长的人影落到了哑巴的身上。那人没有在看那些杏花,他在看着哑巴,从刚才起就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不在那些常客之列;他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异乡人。

哑巴也抬起了脸,目光在影子下摇摇晃晃地寻着对方的轮廓。哑巴的神情是看不出的,这世上除了一个人,再没有人能看出他脸上的喜忧。

他眼望着来人,张开了两瓣浅色发白的薄唇,从喉咙里发出了声音。由于长时间没有发声,那声音听来有些干涩喑哑。

他说,杏花。

 

Fin.

 

风间云澈 于08.02.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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