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钜子来道域巡察的消息忘今焉很晚才得知。老大不是没料到，也不是没情报网，可是人家钜子决定要哪天来，根本是一时兴起一拍脑袋就决定了；他脑子里在想什么，情报网再强大也是爱莫能助。

所以默苍离快进入道域的时候，忘今焉才得知消息，匆匆赶去迎接。一来他既然在墨家混，对方好歹算是名义上的上级，理应去迎接一下。二来，九算坐镇的地界之于尚贤宫，就如同地方政府之于中央，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总有些事不想被看到。

所以忘今焉就在中原通往道域的山道道口那里等。道域此时正值天热又干燥的季节，气候不怎么舒服，老大怎么说也是九算之一，大热天的等得忍耐力快到了极限，可还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钜子连个狐狸影都没有。

手下的墨者派了一批又一批，终于有人发现了默苍离的行踪——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入道域了。

忘今焉闻言脸色一阵阴沉。按说默苍离的脚程不该这么快，但是他现在没空想那么多，得赶在默苍离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事情之前把他找到。

——可是要想找到他，谈何容易！

且不说别的，就说默苍离那异常纯熟的逃跑技术，以往每回跟人打起来的时候他溜得最快，要甩掉忘今焉的耳目根本是小菜一碟。在道域忘今焉的情报网有如天罗地网，可遇上钜子还是时不时就会跟丢。结果钜子满道域地跑，他满道域地找钜子，这一天别提多漫长了。

当忘今焉在外忙活了一天依然没有找到默苍离，脸色双倍阴沉地回到家里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他乖巧可爱的女儿，而是被某只狐狸精撩过的乖巧可爱的女儿。

天理何在。

玲珑雪霏去添茶的时候，忘今焉一脸沉痛地关上了房门。

「你知道多少了？」

「全部。」

默苍离不咸不淡地回答，忘今焉神色又是一跨。似乎是见他情绪太过低沉，钜子想了想，决定劝慰他一句：

「你女儿讲给吾听的时候很热心，她是个好孩子。」

年过半百的人了，老大差点哭出来。

雪端着茶壶走回来，给他们二人倒上热腾腾的茶。十几岁的小姑娘见夫子欲言又止的，很是贴心地问道：「父亲，你与你的朋友是否有要事相谈？」

「是啊，吾与吾的……朋友……有要事相谈，你先出去吧。」

「是。」

雪轻快地答了一声就出门去了。看着她离默苍离越来越远，哪怕心里知道她要去找刀宗的小子，夫子此刻内心里也是无比的安心。

忘今焉自然是有自己的算盘的。魔物入侵不假，他和墨门弟子们认真是想除魔不假，但是他也要借势让自己的权位更上一层楼。

被钜子发现之后，一切计划停摆。幸好钜子也没打算追究太深，但是忘今焉还没甘心就这么收手。墨家常年隐于黑暗的逻辑本就有问题：既是要负责一处地界安危，没权没势怎样负责？

「现在我们知道的是，魔物入侵的主要是剑宗与阴阳宗，内乱因两宗而起。」

默苍离低头翻了翻手里一卷书面报告。

「据此报告，魔物入侵规模并不庞大。」

「是，老夫原以为动乱如此严重，入侵的魔物数量想必很多，但是结果确实令人吃惊。」

「这说明，入魔之人必是居于高位。」默苍离很快将长长的报告过目了一遍，合上书卷放在腿上。「你可有怀疑的对象吗。」

「有。剑宗与阴阳宗的两位宗主。」

默苍离的行动力强大得可怕。一旦确定了目标，他就像是饥饿的狐狸见了鸡，立刻扑上去死死咬住。

忘今焉几天后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辅佐阴阳宗主的黓龙君。看着阴阳宗主对他毕恭毕敬左一句先生右一句先生，忘今焉心中为这位宗主默哀了片刻。

剑宗宗主和阴阳宗主喝茶聊天的时候，忘今焉和默苍离也陪着喝茶聊天。当然忘今焉用的也不是真名，他在剑宗化名琅函天，因此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称呼着对方的化名假装第一次见面，相对拼演技拼得不亦乐乎。

所谓喝茶聊天当然不是真的喝茶聊天，两位宗主一来二去互相试探彼此揣度，心怀鬼胎语藏机锋。可是忘今焉分明在默苍离眼中看出了无聊的神色。

「还是直接打架吧。」茶话会过后默苍离找了个机会给他传话说。「这样下去吾会无法呼吸的。」

忘今焉心说就你那武功还想着打架。当然他腹诽的是默苍离作为人类的武功。实际上，狐妖形态有三，半狐为自然状态，人形强于武功，原形强于妖力。默苍离几乎没有半点武功，他的技能点全都点在妖力上了。

腹诽归腹诽，忘今焉也同意这是一个快速解决问题的办法。若想寻得魔物踪迹，需将入魔之人置于激烈的情绪之中，战斗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于是两人各自撺掇两位宗主，让他们约战桃源仙地。

决战当日忘今焉跟默苍离比划了几下就停手了——跟一个没武功的人打架还要假装打得势均力敌，这别提多憋屈。这两人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仙地另一头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位宗主。相比于人族，狐妖对于魔物拥有更强的辨识力，其妖力的除魔功效也更为显著，这也是为何墨家传承千年，历任钜子与九算都是狐狸精的缘故。

默苍离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这两个人都没有入魔的迹象。」

「怎么可能。」忘今焉低声念叨着，但是他也确实未看出什么。

「既然你弄错人了，那么现在就负责去阻止他们吧。」

「啊？」

「再这样下去，他们二人会两败俱伤。」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两个人打起来了，谁阻止得了？」

「别担心，吾会助你。」

这个没武功的人却说得特别笃定似的，莫不是要光天化日之下化身为妖？忘今焉可不想让他这么做，这局面他收拾不起，但眼下也只好随他一同靠近交手中的两位宗主。挺远就感受到震荡山河的气势，地形被这两人毁了大半。忘今焉心里琢磨，只要与玉千城一同压制阴阳宗主，应该就可以制止他们的决战了——虽然不能保证阴阳宗主活着，但是他确实无能为力，钜子也没理由怪他。

这么一想，他便一掌向阴阳宗主攻去。阴阳宗主遭到前后夹击，身形立刻被压制住。

此时却忽见四周剑阵开启，竟是止戈剑阵。这止戈剑阵为一脉单传，唯有历任钜子可开启此阵。此阵为诛魔之利，除魔效果凌驾于任何形式的武力之上，而且唯有依靠这剑阵，才能做到只斩除魔物而不伤入魔之人。

见此剑阵，忘今焉一惊：魔物确在这二人之中吗，可是他为何仍未看出——

犹疑之间忽感身后一阵杀气，忘今焉正与阴阳宗主相持，堪堪未来得及转身，却见一青铜古剑自他背后贯穿到了前胸。

这一意外变故令两位宗主都是一愣。忘今焉低下头怔怔望了一会儿从胸前穿出的古剑，才艰难地回过头，见默苍离抬起细长的冷酷无情的双眼微微仰视着他，提着长剑杀人的姿势就像是工匠钉入一颗钉子那样毫不迟疑而精准无误。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不是血，是比血更深的颜色。那东西忽然凄然一声，从被长剑贯穿的地方窜了出去。两位宗主见状立即后撤，望着那东西在上空聚集成黑云一般的形态，遮天蔽日的，却逃不出这巨大的剑阵。

默苍离猛地抽回了古剑墨狂。夫子转过身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被魔物占据内心的，是你才对。」

墨家钜子居高临下冷冷一语，随即飞身而起，手持墨狂挥剑将那黑云一般的魔物从当间齐齐砍断，好似在整齐地切开案板上的肉。

在剑阵之内对付魔物的时候，钜子还是可以帅气地发招假装自己武功很强的。不远处阴阳宗主虽未明事态，却仍是忍不住击掌叫好，高声道：「先生有这般身手，吾怎么今日才得见！上回说要先生做小儿的师父，先生莫要再谦虚推辞了才是！」

默苍离收起了墨狂，悠悠在忘今焉身旁落脚。后者衣襟前后被刺破了，但是当中未见血——墨狂只斩了他的心魔，而未伤及肉体。

「今天的事你想个办法编圆了给他们解释吧，吾要准备跑路了。」

忘今焉还没太回过神来：「你要走了？」

「当然，吾可不想应付阴阳宗主的儿子，不然不出半刻就会被他逼死。」

说白了是嫌弃阴阳宗主的儿子太蠢。

忘今焉默默地扶着膝盖站起来，心说你要是真这么容易死不就好了，可是世上哪有这种好事呢。

「但是你怎么会知道是我？」

他疑惑道。方才他不过初入战局过了几招，钜子怎会立刻便看出了端倪。

默苍离闻言微微偏过头：「吾怎么会知道。」

顺带一提，对于无魔之人，墨狂就只是一柄普通的利刃而已，刺穿了会死人的。

「——所以你只是想顺便把我杀了吧！」

夫子嘴里一口血吐了出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