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史精忠起床的时候，默苍离通常刚刚睡下。

为了不影响到默苍离，他很小心地将设了震动闹钟的手机放在自己枕边，并且每回被叫醒之后都以最快的速度将闹钟关掉。但即便如此，默苍离还是会皱着眉头翻个身，半截洁白的后背从被子里露到外面来。

史精忠便伸手拉过被子将他盖好，又忍不住撩起散乱在他颈后的头发。他再度躺下闭了一会儿眼，手掌搁在沉甸甸的眼皮上。

他就这么躺着闭着眼，开始伸手摸索着去拿衣服穿。可是他够得到扔在床下的裤子却够不到更远处的上衣，最终只好坐起身来。默苍离又睡熟了，他入睡很快又睡得很沉，史精忠觉得只有心事少的人才能做到。他小心地揽过他的头，在他的头上亲了一口，把鼻子埋在发中深深吸着好闻的香味。

他们用同样的洗发水，可是史精忠就是觉得默苍离的头发好闻，想来一定是这个人独有的味道。

史精忠先搬进的这个二楼的租用房，默苍离是后来的。默苍离决定住进来的时候，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互相之间刚刚认识十分钟而已。

他偶然透过客厅的纱窗向下望的时候发现了默苍离，那时后者正徘徊在小区门前的租房广告前。他提高声音叫住了他，那人一抬头，是一张端正精细的脸，带着让人觉得踏实的平静神情。

说是分担租金，但是谁都心知肚明不止这样。他们各自孤身一人浮浮沉沉，只是想睡觉的时候有人能够陪着相互取暖。房子里一个卧室，一张床，默苍离第一天搬进来，晚上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宿。第二天他便去买了张折叠床回来，可是到了晚上，两人却非要挤在一张床上面睡。折叠床就这么放着落了灰，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欲望先于语言甚至先于感情，他们很快地拥抱、接吻、互相索求对方的身体。默苍离寡言少语，可是侵略性极强，他将他结实地困在怀中，看着他的眼神安静而暴虐。史精忠温和地接纳了这种暴虐。或许因为他太过善良而容易迟疑，反而被这种无所畏惧的激烈所吸引，他甚至在那之中寻到了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依赖的安全感。

他相信默苍离也在他身上寻求到了某种安定。这个人一开始睡得并不安稳，他像是怀揣着警惕和戒备的兽类，一点很微小的动静就能惊醒他，而且睡梦中全身容易发抖和抽搐。这些状况随着他住在这里的时间久了，而发生得越来越少。终于他能完全地放下戒备，沉静地睡在他身旁，他能见他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那应是安心的模样。

默苍离换了几次工作，最后落脚在货运公司上夜班。结果，史精忠上日班，默苍离上夜班，作息正好相反，晚上几乎没多少时间睡到一起。史精忠想着要不然自己也换成夜班算了，可是便利店的轮班制度又不允许，他只好暂时作罢。

于是史精忠下班回来就钻进被窝里找还在懒床的人。他们在傍晚做爱，做得大汗淋漓而且饥肠辘辘，一起沐浴的时候默苍离看着他的那份渴求几乎像是对食物的渴求。史精忠有时会觉得，就算默苍离哪天对他露出尖牙利齿，大概也不足为怪。

不过默苍离也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这美味食物，从不轻举妄动，好似看着做客的丰盛宴席，却要等主人家举杯才能下嘴。只是当史精忠湿着头发红着脸颊到厨房里做饭，他还会跟进来，从他身后轻轻咬住他的耳垂，痒痒的，惹得他笑出声来。

有一天临下班时发现店里收款数额出了问题，史精忠和另一位店员焦头烂额地查了很久，才查清是前一轮夜班的店员出了差池。匆匆赶回家的时候，默苍离已经在门口穿鞋准备出门了。

「吃过饭了吗。」

史精忠问他，问了以后发现自己的肚子也咕噜直叫。默苍离遗憾地看着他。

「我不会做饭。」

「你也该学学啦。」史精忠无奈地退出门外，看着他把门锁好。

货运站附近有家小吃店。默苍离挤过人群走向忙得不可开交的小店老板，史精忠站在外面等他，察觉天气开始凉下来了。一会儿默苍离买来了热乎乎的生煎包，油浸在塑料纸上冒着白气。小店座位都坐满了，两个人就站在街边吃。史精忠边啃着生煎包边透过电线杆和几条电缆线看着天边被红色的霞光照亮的云彩，说，真好看，我好久没看过这样的天空了。

默苍离忽然拉住他的手，带着他转头进了旁边的购物中心。人群从楼上涌下来，他们却乘着无人的扶梯向上而行，又转了方向继续向上，直到停在大面积的落地窗前。视野从这里一览无遗，天空在电线和房顶之上。

他不禁回头去看默苍离，发现那人正好也在看着他，晚霞把他的脸照得亮堂。他们一手拿着没吃完的生煎包，另一只手彼此拉着，手里都汗津津的，像是一对不知所措的新晋恋人。

次序颠倒了过来：他们都已经上过了床，却想从头开始学着怎么约会。

默苍离换上了制服，黑色的带有公司标志的外套。他负责开的是一种小型货车，后面是运送冷鲜食物的专用货箱。有个热心的同事帮他清点需要运送的货物，他便将它们一箱一箱搬进车里，史精忠则站在一旁帮他们填写清单。这个同事话多，问了史精忠各种各样的问题，年纪多大，住在哪里，跟默苍离是怎么认识的；可是轮到史精忠问他的名字时，他却支吾不肯提。

这时默苍离讲话了：「他叫杏花。」

「喂，你这时怎么又这么积极地回答啊！」杏花对他吹胡子瞪眼。不过，没到一会儿他就忘了这个仇，哼着小曲去储物柜那边准备换衣服下班了。

默苍离坐进驾驶座里，冲着外面的史精忠挥了挥手，史精忠也回应地挥了手。他启动了引擎并系上了安全带，这时右侧车门却猛地被打开来。

「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货车的驾驶座比较高，所以史精忠只是探进身子双手扶在车座上，仰起脸看着他。他好似以为默苍离是要去到天涯海角，再也不回来了似的。默苍离不解地望了他一眼。

「我只是去送货，送完就回来了。」

不过他在这么说着的时候，史精忠已经坐进副驾驶把安全带系好了。所以默苍离也没有再反对，安静地将小型货运车驶出了车库。

夜晚一连好几个小时行驶在空荡荡的高速公路上，这场景实在有些单调，史精忠却暗自雀跃不已。他喜欢有默苍离陪着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

不知道默苍离是不是也会喜欢有他同路。

「我有点怕你就这么走了。」史精忠忽然说。

默苍离过了一阵才明白他是接着方才的话说。

「我不会走。」

「真的？你说过你一直在更换住处，很少在同一个地方久住。」

他曾问过默苍离以前在哪些地方生活过，默苍离便一语带过地说了些地名。史精忠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出生的这座城市，有些地名对他来说遥远得仿佛不太真实，它们只是地图上的几个小小的记号。

「那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默苍离说。

现在找到了，所以不会走了。史精忠在心里偷偷地替他把没说的话补完。

他们一同经过那些明明暗暗的路灯，也走过灯光稀少的地方，在那里默苍离会打开远灯，照亮漆黑的前路。

最初他们只是因为需要一个人陪伴而碰巧走到了一起，时间久了，才恍然发现这个人已经变得不可替代。

史精忠一路上看着高速路右面的边沿竟然没觉得无聊，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甚至还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他跟着默苍离跳下车，未等他们过去找人，后面地下库房的门就已经缓缓打开了，大概与对方早已有了默契。

史精忠便低头去搬车里面的箱子。

「放着别动。」默苍离忽然说。

但是他这句话说晚了。史精忠试着抬了一下其中一只箱子，又因为太重而松了手，箱子一声沉沉的响动砸回原位。

「没砸到手吧。」

史精忠说没有，默苍离还是捉起他的手，拿到尾灯的灯光下翻来覆去地看。

「真的没事……抱歉。」

他收回了手，有些窘迫地退到一边。他没有想到箱子那么沉。而默苍离伸手搬起箱子，却好似十分轻松。也是，那双手臂既然能够轻易地困住他，想来是结实有力的。

这样想着，耳根就更有些发烫。

他于是就乖乖地站在旁边不给他添乱了，看着默苍离将箱子一个一个从车上搬下来，顺着库房的斜板滑下去。库房里有个人从底下接着，他与默苍离谁都不说话，史精忠从上面甚至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得到他娴熟地接下这些运送过来的箱子，借着中间的空当还能拿笔在旁边记着什么。直到最后货运车搬空，对方把库房的门重新关起来，他们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史精忠发现真是此行不虚，遇见了一个默苍离的同类，想到这里不知不觉笑出了声。他的沉默的情人看了他一眼，恐怕猜不到此时他的脑子里面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回去的时候已是后半夜，史精忠就有些撑不住了。路上的灯光忽明忽暗，看得久了眼睛很是酸涩。他正在眼皮打架的时候，默苍离说，你睡吧，到了我叫你。

他轻轻「嗯」了一声，阖上眼就歪着头睡过去了。

默苍离开得四平八稳，车子稳定的速度和引擎规律的震动让史精忠睡得相对安稳。回到他们居住的城市已经天边发白了，默苍离先将车停在小区门前，他试着推了推史精忠，后者没有任何动静。他于是下车到他这一边，将他从副驾驶抱出来往家走。

史精忠在被抱起来的时候醒了过来，却还是闭着眼睛不动。他对自己装睡有那么一丝丝愧疚，但是想到反正自己也没比那些箱子重多少，就心安理得了起来。

纠正，他还是比箱子要重了不少的，可你不能要求一个睡得半醒不醒的人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等着默苍离抱着他走进房间里，把他轻放在床上，这才睁眼看他。

「你醒了。」

「嗯，刚才就醒了，没告诉你。」

默苍离看着他微微地叹气，像是被小孩的恶作剧捉弄的大人。史精忠一手搂着他的后颈，一手拽着他的制服，虽然是醒了，但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我想你抱着我回家。」

他的喉咙里发出小动物般的纤细的声音，这多么能激起猎食者的进攻性。

「还想要什么。」

他的极具进攻性的情人问道，眼里却明晃晃是在告诉史精忠他想要什么。史精忠眨了一下眼没回答，就见对方俯下来，唇齿凑到他嘴边。

TBC？

本意是想试试让默俏谈个普通的恋爱，但是不小心一上来就滚了床单……果然不滚床单的话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