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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星移有段时日没有回海境了，算算时间也该回去一趟，想来那边累积了不少事务，北冥封宇对他积攒的埋怨也差不多快要到爆点。

他从龙涎口抄了近路，回到无根水的环境中甚至一时还觉得有些新奇，不知是不是在中原停留太久的缘故。

「见过王。」

步入紫金殿，欲星移只略微躬身一拜，淡淡笑道。那人身着紫金长袍，看起来如天下间所有的君王一样隔膜疏远，却在回身一刻恍若变回了他熟悉的少年好友。

「师相许久未归，今日既然回来了，本王决定为你办一场宴会接风洗尘。」

「王如此兴师动众，臣实在承受不起。」

「这算不上兴师动众。师相好不容易回来，想必大家都想和师相叙叙旧，尤其是右文丞，他是最想念师相的人了。」

海境事务被欲星移全部扔给了右文丞打理，右文丞忙得外焦里嫩，活脱脱一只烤砗磲。

「听说右文丞近来事务繁忙，若是举办宴会又得劳他协助操办，我们就不要给他增加负担了吧。」

「师相也知道右文丞事务繁忙？可知他为何事务繁忙？」

言外之意还不是因为你自己逃到海境之外偷闲。

「王是把臣问住了。」

欲星移缴械投降，这才让北冥封宇肯稍稍放他一马。

「大宴作罢，小饮总可以吧？」

他跟着他进了王宫内院，见院中已经设下了桌椅，备好了新茶，茶香溢得满院都是，于是一笑。

「还是王最了解臣的心思。」

他与鳞王北冥封宇认识二十年了，有些习惯这二十年中从未改变。北冥封宇这个人，细细回想起来也和少年时代没有太大的区别。

「现在正值改革初期，师相却离开海境这么久，把麻烦都扔给本王，不觉得有些无情吗？」

果然，还没等欲星移把碗里上好的百里闻香喝进嘴，对方一上来就要开门见山责怪人了。

「王误会了。臣离开海境，正是为了改革的顺利推行，王怎么能责怪臣呢。」

「师相又有道理了？说来听听。」

欲星移饮了一口新茶，放下茶碗道：

「其一，改革之事，海境之内一向无成规可循，但是海境之外却有诸多值得学习的例子，臣在外游历，便是为海境寻找改革良方。其二，与其他各界联络往来，是海境今后发展的必然方向，臣与各界人士交游，也是为这下一步做好准备。其三，改革的重点不在强制推行，而是在引导观念的转变上。观念转变本就需要时间，不能操之过急。」

他头头是道地讲了一大段，讲完又问北冥封宇：「臣说的，有没有道理？」

「依本王看，师相只是想躲开鲛人一脉的攻讦吧。」对方简单地否定了他的长篇大论。

「哈，是王想多了，臣可没有因为一己之私耽误公事。不过，改革一事是臣负责过问上下、推敲细节，很多事情若是臣不在海境，长老们也没处抱怨，这倒是个一举两得之法。」

北冥封宇叹了口气。这位鳞族师相卖起乖来谁都比不了。

「师相这次料得不准了，可知我这些日子听的抱怨，多到耳朵都起茧了吗？」

欲星移又慢悠悠地端起茶碗饮了一口百里闻香。

「王相信么。」

北冥封宇微微皱起眉：「你知道抱怨的内容？」

「大致想象得到，应该就是弹劾我勾结外界人士、培植私人势力之类的吧。」

「你既然知道，还这么悠闲，我都替你着急。」

「王有什么可替臣着急的？」他失笑。

「流言传得久了，影响师相在海境的声誉。」北冥封宇正色说道。他不正色，他这师相大概就只当这是玩笑。不过他正色地讲，欲星移也不一定正经地听。

「海境人那么多，臣可担心不过来每一个人，只要王能相信臣就好了。」

「我自是相信你。」北冥封宇低声说了一句，似乎话没有说完，却又没了下文。

「王？」

「……没什么。」对方摇了摇头，端起了茶碗。

如北冥封宇这样的君王难得一见，能这么容忍他的作为，所以欲星移多少有些得寸进尺。而北冥封宇自登基以来，对于他们之间彼此逐渐的疏远很是闷闷不乐，这些欲星移都看在眼里。

他不是没想过，若是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北冥封宇，也许两人都能少些隐瞒和被隐瞒，多些透彻坦荡。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欲星移最不想让自己的秘密被知晓的人，就是北冥封宇。

除了身为异类的普遍忧虑之外，这当中也是有些其他缘由的。

欲星移年纪不大，但已经算是两朝元老那个级别的人物了。年少时他便开始辅佐先王，并且被破例选为太子师。而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北冥封宇，对于他的仰仗和信赖超越了同辈人之间应有的关系，当年的太子登基成为鳞王以后，也违背了君臣之间该有的法则。

以欲星移之能，这本不该成为他的压力，但讽刺的是他自己的身份秘密却成了最大的一个不安定因素。

所以他绝不能让北冥封宇知晓。鳞族师相永远都应是一切尽在掌握的鳞族师相，尤其对于在位的鳞王而言，这一点不能出现任何问题。

「多谢王的百里闻香，臣也该回去了。」

「回去中原？」北冥封宇半开玩笑地反问。

「王说笑了，是回去浪辰台。」

「师相会留在海境，才是稀奇事。」

北冥封宇起身送他，与他并肩而行，仍是死死咬着不放过他。欲星移本是应言一笑，却忽然觉得头有些晕，一手扶住了桌沿。

「师相怎样了，不舒服吗？」察觉到他的异状，北冥封宇皱起了眉头。

「臣无大碍。」欲星移一边回答，一边自行运气调息，却觉得情况越来越糟。

不像是普通的病症，倒有点像外界的人来到海境时，因为不适应无根水而产生的身体不适的情况。

难道是因为无根水？欲星移心里一阵惊疑，自古鳞族出的狐妖不少，可是没听说哪一个会变得无法适应无根水的。

「本王扶你回去休息吧。」

北冥封宇说着搀住了他的手臂。欲星移本想拒绝，却发现若是没人扶着，自己连站也要站不稳了，只好将身体的重量放一些到北冥封宇身上。

「多谢王。」

他晕头转向地跟着走，却也看出北冥封宇没有带他往浪辰台走。

「王，这不是回浪辰台的方向。」

「本王知道，只是，这里离本王的寝宫更近一些。」

按规矩臣下不能进入王上寝宫——若在平时欲星移早就出言纠正他了，但是现在他真的没什么力气多费口舌。欲星移觉得这人是有意欺负他现在无力提出反对意见，只能拧着眉头跟他走。

自从北冥封宇即位之后，欲星移便一直避免与他交从过近。君臣毕竟是君臣，北冥封宇还想他们能和以前一样，这是不可能的了。欲星移得时时提醒他宫内规矩君臣之礼，以免自己这个师相有逾越之嫌。北冥封宇有一点说得没错，人多口杂，流言成真。欲星移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却总得在意他们如何看待北冥封宇。

现在看来是教了半天，对方还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幸而北冥封宇早已遣退了侍从，从内院走到寝宫又抄了近路（尽管欲星移提醒过他很多次不要这么走），一路上没人看见他们。

一进屋欲星移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嘴里一个「不」字还没发出音来，北冥封宇已经一个横抱把他抱起来，让他轻轻躺到自己床上。

「师相方才想说什么？」

欲星移阴沉着脸没答话。北冥封宇倒似是对他这份抑郁浑然不觉，伸手摸他的额头摸出一把冷汗，于是用被子盖住他全身。

盖好以后，北冥封宇忽然在他淡蓝色的发丝之间，看见了两只幽蓝的兽耳，耳尖带着松软的绒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