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靖王娶妃可谓是近来金陵城中最为热议之事。靖王年轻英俊，又屡立战功，不少世家坤泽倾心于他。但是靖王未及弱冠之年便时时征战在外，册妃之事一拖再拖，有的坤泽甚至苦等数年、扬言非靖王不嫁。如今靖王却突然宣布要娶异族坤泽为妻，这一消息伤却一众痴心男女。其他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现放着这么多世家出身、又倾心于他的适龄坤泽，他却为何偏偏要娶这个败于他手的敌国皇子？

不过这几家的愁绪和小小的疑问很快就被大家对即将到来的盛大婚典的兴趣淹没了。

婚典当日，靖王及一众迎亲队伍至鸿胪寺接上王妃，二人同乘凤辇巡城，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凤辇巡游路线上百姓聚集围观，丝竹演乐之声不绝于耳，小商小贩也趁此机会摆摊做生意。直到凤辇终于抵达靖王府，百姓中的这份热闹才渐渐结束。

梅长苏头上一直盖着红盖头，萧景琰扶他上下凤辇，万般小心。二人由执事官引着行了合卺礼，梅长苏便由侍者扶着进了早已准备妥当的婚房，而萧景琰为应付婚宴的宾客而饮了几杯，执事官走了之后宾客就各自散了——横竖他这场婚事真心前来祝福的人也没有几个，而与真心来祝福的人也不必过多客套。

萧景琰进到婚房之中，看着静静坐在床边一身喜服、盖头还未揭下的梅长苏，突然有种不真实感。

他们是真的，就这样成婚了。萧景琰心中涌出了一阵欢喜。尽管他们是阴差阳错走到这一步，但眼前的情景是真实存在的，梅长苏现在已是他的王妃。他是属于他的。

萧景琰走到那人身边坐下，伸手慢慢地揭开了红色的盖头。梅长苏头戴王妃金冠，虽比女子坤泽的发冠要简约许多，但已是极为华美。他白皙的脸颊上染了淡淡的胭脂色，那让他整个人都鲜活生动了不少。

萧景琰早已看得呆住，方才饮下的酒仿佛现在才起了后劲。梅长苏即便只着素衣已是很美，如今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长苏……」萧景琰梦游般念着，「我能唤你长苏吗？」

梅长苏点了一下头，闭上了眼睛。萧景琰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用手轻轻地抚过他的眼角，而梅长苏垂首闭眼，默认了他的触碰。

不管他现在做什么，梅长苏可能都会顺从他。

但也只是顺从而已。

萧景琰想到这里，收回了手。他站起身来，退开了一步。

「今日累了一天，长苏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进宫朝见。」

梅长苏抬起头望着他。

「我就睡在外间，你若有事就叫我。」

说罢也不等梅长苏反应，就匆匆出去了。婚房中梅香仿佛比往常更烈，他怕再多呆一刻就忍不住了。

洞房花烛之夜，就如此无事发生地度过了。萧景琰脑中不断回想着梅长苏身着喜服的模样，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两人携手进宫，先至慈庆宫拜见太后，然后去养居殿与正阳宫分别拜见皇帝、皇后，最后才入芷萝宫拜见静太妃。陛下赐宴送来芷萝宫，同席亦有静太妃亲手做的菜肴，母子三人一同吃了宴席，朝见之礼才算结束。

第三日梅长苏独自进宫，见太后行盥馈之礼。太后向来不甚在意这些礼数，礼成之后便打发他早些去见静太妃。梅长苏入芷萝宫门跪下叩首，以手背触额，得太妃准许后走上前来再次跪地，膝行几步来在太妃面前，为她端上宫人准备好的水盆、布巾，侍奉太妃洗手。然后奉茶奉食，以成盥馈之道。

「好孩子，快起来吧。」礼毕之后，静太妃笑着扶起他，让他坐在自己身侧。「这几日累坏了吧。景琰向来最不会照顾人的，可有体贴你的辛苦？」

「多谢母妃关心，殿下照顾得很周到。」

其实第二日晚上，梅长苏就回到了原先的偏院住。萧景琰本想准备另一处环境更好些的院子让他住下，但是梅长苏说那座偏院他已住惯了，所以最后仍是留在了那里。

静太妃点了点头，又道：「宫里宫外人多口杂，少不得有些闲言碎语。你莫要理这些，只管把自己的身子调养好，和景琰一起好好过日子，知道吗。」

梅长苏垂首答道：「是。」

他顿了顿，又退下一步，俯身拜道：「儿臣也自知身份多有尴尬，但请母妃放心，儿臣既然嫁入靖王府，定当事事以殿下为重。」

18

婚典过后第四日，诸事已回归正轨。萧景琰在虎影堂与诸将议完了这些日子因筹备大婚而积压下来的事务，便回了书房，列战英也将一些需要批示的公文送了过来。萧景琰大约处理完成时，外面忽然有人来报，说是王妃求见。

「王妃来见我又何须通报？」萧景琰皱起眉头。「请王妃进来便是。」

不一会儿，梅长苏缓步踏入。他头戴金冠、身着品服，走到萧景琰面前盈盈跪下，叩首行礼。

「臣请靖王殿下安。」

萧景琰彻底怔住了，半天竟连「免礼」都忘记说。

列战英一瞬间也瞪圆了眼睛，不过列小将军反应还算快，在一旁小声提醒，萧景琰才回过神来，几步走上前去将梅长苏扶起。

「殿下，那末将就先告退了。」

作为整间屋里最尴尬的那个人，列战英拔腿就跑。

其实靖王决定要娶梅长苏为妃的时候，列战英以及其他靖王府部将大多都觉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靖王待这个西厉皇子如何他们都看在眼里，书是没读过多少，可情之一字还不懂吗？他们这位殿下一心扑在军营里，这些年少不得是耽搁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心仪之人，本该是件高兴事才对。

可是这个人为何偏偏是西厉麟王呢？

梅长苏在大婚第二日就住回了原来的偏院，虽然靖王已允许他和他的那些部下在王府中自由行动，但那十七人中并无一人离开过偏院，梅长苏也只有需要入宫全礼时才离开。列战英本以为他们就会这样老死不相往来下去，没想到梅长苏会主动前来，更没想到他甘心对靖王俯首称臣。

——对，即便是视自家殿下如天神的列小将军，也没把这当成理所当然。

那可是麟王啊。尽管他现在成为了靖王妃，列战英也不觉得他会真按靖王妃的身份行事，更没有指望他遵循王妃的礼数——只要不太过分，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是麟王如此行事，是真的当自己是靖王妃了吗？

萧景琰扶着梅长苏一道坐下，问他：「为何行如此大礼？」

梅长苏道：「婚典第四日当着品服，正礼拜见殿下。」

萧景琰一愣。这确实是婚典礼仪规程，可是此时已无执事官在场，这项只限于新婚夫妻之间的规程早已弱化，梅长苏却严格地遵循。想起两日前入宫朝见，梅长苏亦是礼数周全，分毫不差地奉行坤泽之礼，萧景琰只觉心疼，道：

「你不必如此，我不在意这些虚礼。」

梅长苏却道：「殿下或许不在意，但手下人却未必如此。我若对殿下侍奉不周、有所轻慢，会令下属觉得他们也可以对殿下不敬。如此上行下效，长此以往必定生乱。」

昔日的敌人如今同住一府，萧景琰虽然也知道这样或许会产生问题，但确实没有想得这么深远。他想说战英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可是其他人呢，他又能保证靖王府的每个人都不会计较吗？梅长苏说得句句在理，倒叫他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妥协道：「既然是做给旁人看的，旁人不在的时候，就别这么多礼数了。」

梅长苏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话。萧景琰心中轻松了些，道：「你来得正好。我寻思你院子里的景致太过单调，我又不擅园林修缮，还是应该由你自己改建才是。」

梅长苏道：「那处园林虽不甚精致，但是素雅大方，我很喜欢。只是，不知能否种几树白梅？」

难得梅长苏会向他提出要求。萧景琰笑道：「自然是好。」

不过萧景琰对「几树」白梅可能存在误解，因为没过几日他便命人向梅长苏的院中送来了好几车移栽的梅树。梅长苏倒也没有见怪，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部下与工匠们一起挖树坑。

梅长苏此时只着青衣玉冠，比起将军更似儒雅的书生。他的这些西厉部下见到萧景琰皆恭敬行礼，并未显露出一丝不忿。想来梅长苏不仅自己对他礼数周全，也已训诫过他的这些部下不可对靖王无礼。

梅树大多移栽至后院，形成了一片梅林，只留下几树准备种在廊前园中。萧景琰心念一动，自己提起一株梅树来到离主房最近的树坑旁。

「殿下？」

梅长苏跟着他也走上前来。

萧景琰将梅树立于坑中，小心地对待它的根部，对梅长苏道：「你扶好。」

梅长苏伸手将梅树干扶正，见萧景琰拎起铲子开始填土。明明是亲王之身，对这等事情倒是分外熟练。

萧景琰填了足够的土，又压实土层，这一株梅树便算是种好了。梅长苏走到他身旁递上手巾。

「这等小事又何须劳烦殿下。」

萧景琰接过手巾略微擦了擦汗，冲他笑道：「你记得，这株梅树是你我亲手种下。」

梅长苏一怔，望向面前的梅树，久久不语。 

TBC